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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立的地方左手邊是河道,中間是單車道和行人道,右手邊是六七米高、不算陡峭的斜坡,斜坡上既沒罩防護網,也沒任何注意落石和滑坡的文字和圖畫提示。
岸邊樹在勁風中狂舞,不堅定的樹杈不時被風雨打落河中,翻湧幾下便不見蹤影。河道里激盪的水面此時已明顯沒過堤岸,岸邊卻不見任何加築堤岸的防汛措施,洪水肆無忌憚地從河裏奔涌而出。
董鏘鏘舉着那把在意大利救老丁時買下的價格不菲的高級傘,在斜風斜雨中冷眼注視着向瓦瑟比利希城方向深一腳淺一腳行進的男女老幼們,沉默前行的逃難隊伍約近有兩百人,沒人說話,甚至連聲咳嗽都沒有,他耳中能聽到的就是頭頂隱隱的雷聲、雨水砸在傘、雨披、行李箱和地面上的「砰砰」聲、人們腳下蹚水的動靜,以及行李箱的滾輪在水中滑動發出的「嗤嗤」聲。
火車停運後一定會有大巴或其他交通工具把他們這批人送到特里爾,只是要回特里爾的人這麼多,一趟車肯定走不完,也不知自己能排到第幾輛車,董鏘鏘邊走邊想。
但不管怎麼說都得先進城再說。
由於進城方向是個向下的斜坡,所以路面上的積水並不多,但從河道內湧出的水全都爭先恐後地奔向城內並不是件好事,董鏘鏘心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擔心城裏水太大,弄不好發不了車,如果真回不去,他恐怕就得在城裏找住的地方,如果這麼多人都走不了,旅館裏的床位夠麼?或者他該問的是:這麼大的水,城裏的旅館還在麼?
等他又往前走了約莫百米,逐漸靠近下車時看到的橋洞時,那根枕木在被水中漩渦推着轉了幾個圈後,穩穩地卡在最小的橋洞口,動彈不得,無形中變成一個攔路虎,不多時竟攔下一堆東西,毯子、椅子、嬰兒床,帳篷、汽油桶,就在他注目時,一個因為漏氣隨流而下的橡皮筏又被枕木攔了下來,看來一般的橡皮艇在這種水面上也不好使,必須得是加厚款的才有機會。
董鏘鏘又走了二十多分鐘,抬頭已能遠遠望見傳統的德式尖頂,他知道勝利在望,說話就能到小城的外沿地帶,正準備提速,就聽身後傳來「轟隆」一聲悶響,轉頭看去,赫然發現剛剛經過的三孔石拱橋靠隊伍這一側的一段橋面已消失無蹤,那麼多的石頭像下餃子一樣掉下去,水面上卻連個泡兒都沒有,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長了二十多年,董鏘鏘還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感受橋被水沖坍塌的景象。
這時前方隊伍傳來一陣喧譁,人群中有人在高聲說着什麼,董鏘鏘再次轉頭,側耳傾聽,卻得到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前方車站已貼出告示,由於洪水危險,車站奉令停運,如有人需要前往周邊德國城市如特里爾,須繼續往小城中心區走,中心區地勢高,那裏停有緊急大巴,會將乘客送到目標地點。
董鏘鏘嘆了口氣,無話可說,只能跟隨人群的腳步繼續向前。
雖然進了城,董鏘鏘卻一點兒開心不起來,一如他剛才的猜測,小城地勢低,是塊窪地,那些從河道里逃跑的洪水和連下幾日的暴雨兵合一處,正賣力地在城內的各個街道內一瀉千里。人群入城後根本無法在街道上正常行進,必須在閃轉騰挪中尋找可能的出路,本來一條長蛇似的隊伍因為人們對路的不同見解很快便四散開來。礙於手邊沒地圖,董鏘鏘只能憑之前來瓦瑟比利希留下的些許印象摸索着往中心區的方向走。
董鏘鏘走了不到五十米便發現一個事實,城裏的洪水比城外的牛逼多了。城外洪水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好歹還委屈在河道里,入了城的洪水儼然成了城的新主人。
洪水所到之處,泥沙俱下,仿佛大人教訓自家孩子一樣卷着大量泥漿肆意拍打着街道兩側的綠植、街邊停泊的汽車、豎立的路牌和路燈杆,後者則大氣都不敢出,委曲求全地蜷縮着瑟瑟發抖。高大的建築物矗立在洪水中卻莫名給人一種無助感,只能任由洪水在腳下歡騰卻無能為力。
董鏘鏘在部分街道中終於看到了沙袋,但這些防洪基礎設施本該用於加高防洪堤壩的建設,擺在街中感覺杯水車薪,很輕易就被洪水或繞路,或吞噬。
洪水不僅使得街道無法隨意通行,還時不時倒灌入沿街的地下室,輕易填滿後再從地上一層洶湧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