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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鄭出來的官道下去,直通往營寨的路口,用磚瓦蓋了一間小小的房子,權當是漢中典農校尉丞治所的門房所在。
「兩位老哥請了。」
何老六披着一件破爛的縕袍,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嚇的,渾身哆哆嗦嗦着,站在小房子的門口,哈頭彎腰對着正在裏面烤火的呂老卒和另外一個老兵得了一禮。
「這位老哥,有何事?」
呂老卒伸手把放在旁邊羊皮帽子戴上,又披上羊毛毯子,這才走出房門來,問了一句。
雖然是在大冷天裏,但全身上下都是主家做出來的好東西,加上又是躲在房子裏烤火,竟是感覺到有些悶熱,出得門來,感覺到的不是寒冷,而是清涼。
對面的何老六卻是被凍得牙齒格格地上下打架,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問道,「野民不敢得老哥的稱呼,小老姓何,別人都叫我何老六。此次前來,只是想問一下,也不知是何方貴人住在此處?」
呂老卒皮笑肉不笑地上下看了一眼何老六,臉上的刀疤蠕動了幾下,「這位老哥,貴人的事,也是你能打聽的?不想要命了?若是無事,還是快走吧。」
何老六聽了,臉上露出慘笑,「反下都是活不下去了,凍死和被貴人殺死,有什麼區別?懇求老哥說一聲,究竟是何方貴人?好讓這附近的野民們,死也死個明白。」
呂老卒的手按上腰間的刀,緩緩道,「既是知道自己是野民,就應該明白不要亂說話,否則就是殺了你們,只怕比殺一隻雞還簡單。」
當時莊上有人不願意孩子跟着主家來漢中,呂老卒竟是連自己人住的新房子都不願意讓那些人沾手,如何能忍得別人在他面前說主家壞話?
只見他眼露殺機,「鏘」地一聲,拔出刀來,放到何老六的脖子上,「說,是誰指使你來污衊主家名聲的?」
「老哥也說了,野民生死,比不得一隻雞,哪來污衊一說?」
何老六臉上的笑容愈發地悲慘。
「那你們這些野民被凍死,和主家又有何干係?這不是攀扯,是什麼?」
呂老卒絲毫不為眼前人的可憐所動,冷冷地問道。
何老六呵呵一笑,「窮人過冬,比不得貴人,更何況是四處飄蕩的野民?小老這身上所穿,還是百多人湊出來的。」
說着,眼中竟是流露出一絲悲憤,「往年過冬,都是指望着躲在收上來的秸杆堆里,咬牙熬過去。就這,每年還是凍死不少人。」
「沒曾想,今年過冬前,那些秸杆,卻是被官上強收了去,最後眼睜睜地看着送到這裏來了。老哥,你不知道,這收走的不是秸杆,是命啊!」
何老六眼中,終是落下了渾濁的淚,順着那老樹皮一般的臉流了下來。
「哦,這麼說來,你是為這秸杆而來?」
呂老卒聽到這話,臉上神情毫無波動,甚至拿着刀的手還微微用力,刀鋒壓了壓何老六的脖子。
「官上怎麼收的秸杆,和我這主家沒有干係。你要找,就去找城裏的官府,跑來這裏瞎咧咧什麼?」
「野民若敢找官府,還叫野民?」
何老六隻覺得脖子上已經滲出血來,心裏一聲長嘆,自己死了倒是沒什麼,只是自己身後還有百多條人口呢,也不知自己死了,他們還敢不敢再過來找這個貴人?
「哦?照你這意思,不敢找官府,就敢來攀扯主家?」
呂老卒冷笑一聲,臉上更現猙獰之色,眼看着就要下死手。
「撲鼕」一聲,何老六竟是跪下了,痛哭道,「不敢瞞老哥啊,這些年,這地方都是你殺我我殺你,個個都說自己才是真正的官府,種出的糧食,給了這一家,那一家又要過來收,自己反倒是被餓死了。」
何老六抹了抹眼淚,繼續說道,「家裏但凡有男丁的,全都被拉走了,有多少人家都是這樣死絕了哇!我們這些,都是死剩下的,真的是怕了,真的怕啊!」
呂老卒沉默,說起來,他也就是個大字不識的老卒,大道理是一個不懂,但從沙場上下來的,因為戰亂而導致的慘事卻是不知看了多少。
所以眼前的何老六說的事情,他知道不假,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如今這天下,哪裏不是這個樣子?